毒販在巴黎郊區(qū)明目張膽地進行交易。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

人們管這里叫“地獄”

地面布滿灰塵，散落著枯葉和用過的注射器，尿液和垃圾的臭味彌漫在空氣中。這里是法國巴黎最骯臟的街區(qū)之一，位于這座“花都”北郊第18區(qū)的拉科爾林。在法語中，它的意思是“小山丘”。

27歲的查理·魯伊每天光顧至少3次，每次都遵循同樣的流程：在熱門旅游景點附近的一些咖啡館里乞討幾十歐元，然后來到拉科爾林。這里有法國最大的可卡因露天市場。

魯伊從14歲開始吸毒。他告訴美國《紐約時報》，癮君子們管這里叫“地獄”?！案浇木用癖晃覀儙淼幕靵y連累了，他們一定也把這里叫‘地獄’?！?/p>

他猜對了。

據(jù)法國《費加羅報》報道，近幾年，拉科爾林已淪為困擾巴黎北部地區(qū)的毒品危機的象征。巴黎市中心大興土木，把居于社會底層的窮苦人驅趕到城市邊緣。

當?shù)鼐用癖г?，癮君子的存在讓他們擔驚受怕、忍無可忍。買賣人發(fā)現(xiàn)生意大不如前，因為顧客都被嚇跑了。

起碼從19世紀中葉的法蘭西第二帝國時期開始，巴黎北部地區(qū)就是一片混亂、貧窮的土地，但當?shù)厝苏J為，囂張的毒品貿易讓局面雪上加霜，這才是“最后一根稻草”?！皠e處也有別處的問題，比如燒車、走私大麻和賣淫。這些事在我們這里一個都不少，但移民和癮君子帶來的暴力、苦難，讓這片社區(qū)變得不像人待的地方。”59歲的突尼斯裔拉菲婭·比比告訴《費加羅報》。

據(jù)《紐約時報》報道，在拉科爾林，隨處都能買到毒品，毒販24小時“營業(yè)”。生意絡繹不絕，每天都有好幾百人花15歐元買一塊“冒煙的棒棒糖”（強效可卡因）。街區(qū)的空地上扎著帳篷，幾十名吸毒者住在里面，跟無家可歸的非法移民混居。

每周二，警方都來掃蕩這片地區(qū)，將臨時搭建的貧民窟夷為平地。然而，不出幾個小時，帳篷群就會死灰復燃。

吸毒者們在公廁里賣淫。每天都有人斗毆，毒販們用路邊垂下的電線互相威脅，他們的主顧揮舞著美工刀。

“忘了伍迪·艾倫的巴黎吧?！必撠熢诶茽柫盅策壍囊幻旄嬖V《紐約時報》，這位美國導演的電影《午夜巴黎》距離真實的巴黎“遠得不能再遠了”。

他們身處“邊緣中的邊緣”

埃瑪紐埃爾·奧斯特是巴黎第18區(qū)的新任警長，這片地區(qū)有遠近聞名的蒙馬特高地，也有“巴黎最危險、治安最差的區(qū)”的惡名。

奧斯特告訴法國《巴黎人報》，去年11月她上任時，就把打擊毒品列為首要任務。在她領導下，18區(qū)的500名警察總動員，僅在2019年上半年就抓捕了300多名毒販，比2018年全年抓的還多。

但《巴黎人報》指出，在法國，毒販即使被判有罪，刑期往往也只有1年至3年，六成案例中罪犯的入獄時間不超過3個月。在很多人看來，這簡直“算不上刑罰”。

《紐約時報》稱，巴黎約有5000至8500人吸食可卡因，這個數(shù)字常年保持穩(wěn)定。奧斯特認為，拉科爾林突然進入公眾視野不是因為吸毒者驟增，而是因為市中心近來的房地產(chǎn)開發(fā)項目把癮君子趕到了郊外。原本被藏著掖著的“臟事”，就此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。

“在21世紀，在巴黎這樣的城市，這種事本來是不可能存在的?！彼f。

在拉科爾林為吸毒者提供幫助的非政府組織指責稱，警察頻繁造訪加劇了緊張局勢。但他們承認，毒品、毒販、癮君子云集于此，這里本來就是個火藥桶。

8月中旬，頂著近40℃的酷暑，援助組織“沙隆”的志愿者們在拉科爾林街頭分發(fā)了150多支注射器、成打的避孕套、白毛巾和無數(shù)杯水?！都~約時報》稱，“沙隆”是得到巴黎市政府資助的援助組織，也是很多流浪者唯一指望得上的救濟。

“我們敦促吸毒者來我們的辦公室看看，至少來歇口氣，但他們說，我們離得太遠了。”“沙隆”的志愿者伊夫·布伊萊告訴《紐約時報》，這間辦公室離拉科爾林只有3公里遠。

一直以來，巴黎第18區(qū)被視為巴黎市的北界，拉科爾林所在的“小教堂門”街區(qū)是“邊緣中的邊緣”。18區(qū)區(qū)長埃里克·勒喬德雷表示，當局“試圖將這座城市與其郊區(qū)統(tǒng)一起來”。

“然而，就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看，很多人覺得小教堂門不屬于巴黎?！彼颉顿M加羅報》承認。

“想戒毒，唯一的辦法是離開巴黎”

當?shù)厝藵u漸適應了新情況，開始對癮君子熟視無睹，用刻意忽視驅散心中的不安。居民們不希望毒品成為拉科爾林唯一的標簽，他們強調，這里的商店照常開門，人們在咖啡館里與友人閑聊，絲毫不受周圍“非法貿易”的影響。

《紐約時報》稱，2015年歐洲難民危機最嚴重的時刻，拉科爾林成了來法尋求庇護者的聚集地。當局在這片小街區(qū)建起一座不大的臨時避難所，擠不進去的數(shù)百人露宿街頭。避難所已在2018年被拆除，但許多人選擇留下來。

其中一些人陷進了拉科爾林的“泥沼”。

“這里到處都是毒品，人們逃不掉。”34歲的尼穆德·辛格對《紐約時報》說。2016年他從印度來到這里，如今無家可歸。

《巴黎人報》報道稱，作為“3年反毒品計劃”的一部分，巴黎政府準備在拉科爾林開設一所“休息和健康中心”。在900萬歐元的預算支持下，該計劃為“沙隆”等組織提供資金，吸毒者能得到幾十種臨時的住宿選擇，甚至在該中心合法吸食可卡因。此前，在緊鄰第18區(qū)的第10區(qū)，政府開設了法國首家合法的“吸毒室”。

“吸毒室”全名“低風險毒品消費室”，位于一所綜合醫(yī)院內。據(jù)英國廣播公司報道，吸毒者能在醫(yī)護人員監(jiān)督下，于相對安全的環(huán)境中注射毒品，以便降低他們買到受污染的毒品或感染艾滋病的風險。

1986年，全球首家合法“吸毒室”在瑞士開放，如今全球已建有近百家，大多在歐洲。2016年10月14日，法國成為第10個開設“吸毒室”的國家，巴黎市長安妮·伊達爾戈和時任衛(wèi)生部長瑪麗索爾·圖雷納出席了“吸毒室”揭牌儀式。圖雷納稱贊，這是“打擊吸毒成癮的關鍵時刻”。

“吸毒室”由專門幫助癮君子戒毒的“蓋亞”組織負責運營，每年的預算為120萬歐元。這一設施有單獨的入口，內部設有多個隔間，以保護吸毒者的隱私。想在這里注射毒品的人必須登記，但不一定要填寫真實姓名，警方也不會將吸毒者強制送來。

法新社報道稱，“吸毒室”每天接待200多名吸毒者，已經(jīng)不堪重負。為此，衛(wèi)生部長阿涅斯·布贊在7月下旬簽署法令，批準建立更多“吸毒室”。巴黎政府官員們相信，隨著索邦大學在當?shù)匾?guī)劃的新校區(qū)，以及為2024年巴黎奧運會準備的一系列基礎設施陸續(xù)建成，拉科爾林將變得更好、更安全。

不過，當?shù)鼐用褚呀?jīng)等不及了。

“我們被無視了。那些當官兒的想在這里建個毒品室，好讓吸毒的都在這里扎根?！笨Х瑞^服務員圖菲克·奧奇切對《紐約時報》說，“他們問過我們的想法嗎？”

身為癮君子，魯伊也不看好那所“休息和健康中心”。

“想戒毒，唯一的辦法是離開巴黎。”他說，“我們都該遠離拉科爾林?！?/p>